TOMATOBEAR

06-1

樓梯口的自動販賣機是老舊款式了，朱紅色的鐵皮暗沉，邊邊角角滲著水珠，長滿了銅鏽，裡頭可選擇的飲料種類比不上外頭街道的，會過來這政府機構補充商品的，是一個有點駝背的老人。Anna放棄一向她最愛的季節限定水果蘇打，幾天前老工作人員才來換過新包裝，是葡萄柚口味，她還沒能嚐試，今天她也沒了心情，最後她選擇右下角最角落，一身綠的蔬果汁。

燈光閃爍幾下便消失了，Anna像在睡夢中突然驚醒，推開飲料口的塑膠蓋子，探進空無一物的出口。她吸一大口空氣，挺起身子拍打投幣孔，「嘿！把錢還我！」

「我不知道它還有語音辨識功能。」Belle輕笑著往Anna的方向走過來，對販賣機投入硬幣。一陣框啷聲，她從底層拿出淡橘和白色相間的鋁罐，交給Anna，「我看你很常喝這個？」

Anna接過飲料。兩人換了地方說話，Belle自然的靠在窗前，經過的風拂起幾縷髮線，她把它們壓在耳後，Anna雙手握著飲料倚縮在牆邊。

「你看起來很沒精神，」Belle回頭看向Anna，「想說說嗎？」

「謝謝你，但我很好...」

「上次你這麼說的時候，才剛在辦公室跌了一個大跤。」Belle挑眉。

Anna想起不久前發生的蠢事，不敢對上Belle的眼，轉而看著手中的鋁罐，「我...我是不是拖累你們了？」

「受到情緒低落影響，每個人都會有的。自從你擅自行動回來之後，整個人就像丟失了，任誰都看得出來。」

「是長官要你來的？」

「還沒，但遲早會的，也許來的人不是我。」她那雙大眼揪住她，「Anna，我們才剛認識不久，我不會要你把我當作推心置腹的朋友，但是在工作上有任何的困境，我們都很願意幫忙。」她將手疊在Anna手上，「只要你開口，我都在這。」

Belle收回手，談話消失在她們之間。Anna艱難的試了幾次，才終於讓聲音出口，「我該怎麼辦？」

她緊緊閉上眼。近一個星期以來她讀過好幾遍，關於軍方涉嫌走私毒品，及非法槍械的買賣弊案浮現腦中，已有六人定案，更有高達九人處於偵查中。她在這起大宗案件中起訴兩人，Elsa是她接手的第三個人。

在法庭上，法官遵循無罪推定原則，但檢察官要用盡一切辦法讓被告被定罪。Mr. Freeman曾對她說過的話，她一直深深記著。不要嘗試當好人，對被告來說你就是壞人。

Anna第一次感到無比矛盾，看著他們是如何仗著國家勢力從中吸取錢財，在她心中，他們是卑鄙無恥，拋棄身上背負責任的齷齪罪犯，但是對於Elsa，她想起的是她充滿憐愛的眼神，溫柔的摸她的頭，看見的是調皮換掉服務生送上的水，露出狡黠目光，會跟她一起大笑的迷人女人。

Elsa是這起犯罪中唯一被調查的上尉階級，長官十分重視，才派給她處理。這是長官的信任和期待，但她怎麼能為了私人的情感，動搖身為檢察官的專業，在知道對方是認識的人之後，她應該要立刻撤回這項任務，交由其他同仁負責，可是她卻在沒有申請許可之下與嫌疑人碰面，理由是意圖幫助她脫罪。

「身為檢察官，我應該怎麼做才好？」

Belle輕柔抬起Anna的下巴，「Anna，這樣的表情不適合你。」

「我知道你沒辦法告訴我詳細內容，可是，我想檢察官，是為了讓真相明瞭，我們是為了這一點而努力的，不是嗎？」

她回以Anna一個微笑，那笑容讓她想到Elsa。

與Belle談過之後，Anna能夠稍微平靜下來，她重啟調查，盡量無視腦中不斷對Elsa的質疑，專心在工作上，也逐漸找回自己的步調。她知道這樣是違反規則的，但她比任何人渴望知道真相是什麼，即使為此她得丟了工作。

Elsa被列為嫌疑人與之前的個案不盡相同，最特別的一點是在她屋內搜出毒品，是非常有力的證據。Anna向警局申請協助，由警員帶領之下到達她的住處進行調查。

一頭不修邊幅，隨意亂翹的]紅髮警員吹起口哨，「這屋子的主人還真有錢，對吧。」

鑰匙在他手裡上下拋丟，框啷框啷響。

Anna從警員旁側身進入屋子。裡頭擺設極簡，只有重要傢俱，顏色幾乎都是灰冷色，比實際看起來更寬敞，以單身住處來說，屋子確實過大。

「我以為會是Copper過來。」Anna回頭看了警員一眼。

「那傢伙肚子痛，還得在廁所待上一個小時呢。Tod大爺我不好嗎？虧我還把你視為紅髮家族，真讓我傷心。」

Anna不理會Tod的滑嘴直直往前走，很快就找到被之前員警標示過的地方，她從包包拿出檔案夾。

「話說，Anna，藏毒品這點小事，有需要親自過來確認嗎？」

Anna蹲在被貼上標籤的儲櫃前說，「你不覺得奇怪嗎。」

Tod抱胸，把房間上下左右看了一遍，「你說這空得很詭異的屋子？以一名女性來說，我很肯定她絕對是毫無情調可言。」

Anna背對他使了個白眼，「之前受到調查的嫌疑人，都沒有私藏毒品，他們應該是直接轉售給下游才對。那麼為什麼她要囤積這些，好讓人抓到把柄？」

「也許她比較笨？」

我可不這麼認為。Anna想，若Elsa是犯罪者，那檢方要抓到她的把柄可是比North Mountain品牌的限量巧克力還難買到。在網路上搶購，一登入就因為全球的負載量太大，從頭到尾只看得見網頁錯誤和售光的經驗可是讓她苦不堪言。

「根本就搶不到嘛...」

「搶什麼？」

「Wait, what? 你聽得見我在想什麼？」

「你剛剛自己說出來了。」

Anna臉有點紅，慌忙站起來，指著那櫥櫃，好像它是一個未發現的生物，「總之，哪有人會這樣大喇喇的擺在顯而易見的櫃子裡，這絕對很奇怪。」

Tod摸摸下巴，「你說的也有點道理。」

Anna雙手抱胸，為自己的結論點點頭，「來吧，還有後續需要一一證實。」

Tod員警帶著Anna詳細解說報告中的事項，在現場是如何被發現，以及採樣、收證過程。報告與實際狀況並無差異，但Anna總在每項要點多作停留和提出假設，比起對Tod解釋，更像自言自語。調查持續四十分鐘，Anna接到署裡的電話。

「Tod，謝謝你的幫忙，我要先回署裡一趟了。」她一邊說一邊揹起包包。

「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去警局？」Tod採集指紋的手停下來，扭頭望向Anna。

「我約談的人到了，我得先趕過去。晚點見，掰。」

Tod來不及喊聲，再回頭就沒看到Anna人影。環顧四周，被貼上標籤的至少有十五處，他嘆氣，「我又不是鑑識科的人，叫我做這種事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