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MATOBEAR

07-2

城市裡見不到星星點綴，只有一盞一盞相距排列在街道兩旁的的路燈，也是Anna駕駛時最記得的畫面。她不清楚現在確切的時間，離開公寓時，她瞥過牆上的時鐘，大約是三點左右。一整晚的熬夜和壓力讓她心臟疼痛，她必須用力睜開眼睛到乾澀，才能專注在行駛上。

她的指甲刮著方向盤的皮套，把上頭的縫線都夾了出來。

「如果這是真的...太誇張了...我必須快點告訴他。」她喃喃自語。闖過一個紅燈，把方向盤打到底。

Anna停在馬路，抓了包包就打開車門。眼前是一棟三層樓的獨棟房子，看起來有種異國風格，但她沒時間多作思考，直直走向大門的黑鐵柵欄前，用力按著門鈴不放，過了幾秒鐘，仍毫無動靜，她又連續多按了幾下。

對講機傳出吵雜聲，Anna靠向前，對著它說，「不好意思，我──」

『吵死人啦！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啊！』一個尖銳的聲音說。

「對不起，請問Mr. Freeman在嗎？」

『你有沒有常識，現在不方便會客！』

「我真的很抱歉打擾，但我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找Mr. Freema。我是Anna，Anna Bell，請你這麼跟他說，拜託你，管家先生。」

對方碎嘴了幾聲掛斷，但透過對講機，Anna聽不清楚。Anna停在門外等了又等，看深藍色的天空被罩一層薄霧，漸漸分出色層，頭暈目眩的感覺在這時襲來，她揉著太陽穴，考慮爬過柵欄的可能性。

Anna兩手攀著柵欄頂端，使力把自己抬高，離地的雙腳前後搖晃，試著踏住一根滑溜的鐵柱。

「加油...Anna，你就快要、成功了！」

她一支手臂終於搆到欄杆上，正努力把一條腿掃上來，這時鐵柵欄搖晃，機械滾輪讓它往裡面滑動。

門邊的對講機響起，『算你好運，主人說要見你...哈囉？人呢！』

「呃...謝謝，我現在就進去！」Anna朝對講機的方向大喊。

出來迎接Anna的是一位個子嬌小，身穿鮮豔的睡衣，總是仰頭瞇眼看著她的管家。他帶她來到房子裡頭的一扇雙門前，Anna握著兩扇大門其中的一個金色手把，用力往裡面推。

紅色的絨布裝飾把空間照得火紅，Anna覺得自己好像被丟入一個火爐裡。

「Ms. Bell，我聽說你有要緊的事找我。」

Freeman緩慢地從紅色帳幕下走過來，坐在兩尺長的大桌後面。Anna拉緊身上的包包，快步走向前。

「Mr. Freeman，關於今天早上的開庭──」

「我告訴過你，你已經被暫時停權了。」Freeman指節分明而細長的手指扣在一起，眼睛從那後面看過來。

「我很抱歉，但請聽我說，這件案子不能被審理，這是樁陰謀、圈套！牽扯到軍方、警方，甚至司法的犯罪！」

Freeman身子往後慢慢靠上皮椅，手指拈著下巴一搓鬍子，把尾端捲起，「繼續。」

Anna點頭，將包包裡的文件向著Freeman擺放在桌上。

「這是Elsa Menzel在軍方被挑出的通聯紀錄，而這個是針對屋內的指紋鑑定。」

「為什麼採集這麼多的指紋？」

Anna深吸一口氣，「這是我要說的重點之一。請看這個，我將藏有毒品櫃子的四周，以及各點分布做了指紋考察，從這張整理的路線圖可以看出，至少在這八天內，Elsa Menzel 根本不曾靠近那個櫃子。」

「也許她很聰明，戴了手套防範。」

「但是毒品上卻查有她的指紋？一個小心到會這樣防範的人，卻把指紋留在最重要的物證上？」

Freeman的手指在桌上點著。

「幾小時前，我再次研究之前六項的判決，他們一直嚴謹的遵循某種法則和規定行事，這背後一定有組織，當時我們認為是跟黑幫勾結，但是警方準確無誤的突破，隨後軍方陸續舉發，一個不差。Mr. Freeman，這太順利了！我們的追查方向可能錯了，黑道也許只是一個管道，真正的組織存在軍方，協力的警方，甚至司法，彼此搭配得天衣無縫，好達到他們的目的！」

「Ms. Bell，你以太順利這點作為理由，去懷疑整個制度體系，而不是被搜出物證的嫌疑人？」

「是...不，不是，我是說──這其中一定有問題。」

「那動機是什麼，如果他們本身就從事走私犯罪，為什麼要把自己人關起來。」

「我還沒弄清楚...也許，也許只是想除掉他們？」

「如果司法被操弄，遭到背叛的被告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檢方他的同夥？」

「這...」Anna低下頭，手指攪在一起，喃喃自語重複他的話。

「Ms. Bell，我告訴過你，比起你天馬行空的臆測，證據永遠都大聲得多。」

Anna手撐在桌邊，「沒錯，現階段還只是猜測，但是Elsa Menzel 這起案件跟之前比起來都明顯不同，從這點切入，我們可以抓到躲在幕後真正的犯罪者，如果真的讓Elsa被判入獄，不但稱了他們的意，我們有可能會失去重要的線索，只要繼續調查，一定能找到證據，現在還不是開庭的時候。」

Freeman凝視路線圖許久，眼睛瞇成一線。「雖然整個論點還很薄弱，但是Menzel 的案子你說得對，我沒有想到漏了這麼一塊。」

Anna感到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，露出笑容，「那麼我這就向法院申請延長偵查！」

「稍等一下，Ms. Bell。我剛好有一位客人在這裡，我相信你會很樂意向他解釋。」

Freeman手比向紅色的布廉，在黑影之中一道黃綠色的眼睛從裡頭望出來。Scar Irons慢步走出來，「你真是讓我驚訝，紅髮女孩。」

「Mr. Irons，你怎麼會？」

「怎麼會在這嗎？我有些公事想跟我的好朋友交流一下，難道我跟檢察長見面，有需要懷疑的地方？」Scar捏起一份鑑定報告，擺出嫌惡的嘴臉，「我說過這些文件要銷毀，Tod還是把它帶給你了，你們這些紅髮真是讓我感到噁心。」

Anna腳步往後挪，身子頂撞到腰部高度的櫃子，「你們是如何查到毒品交易場所的？」

Scar的手背抵著額頭，大聲啜泣，「真讓人傷心，你在懷疑我？」他把手拿下，臉孔猙獰，「怎麼不說說你自己，Anna Bell，在你的努力下，省去了我們很多麻煩。」

「什麼？我──」Anna停住，覺得喉嚨縮緊，「該不會...連檢方...」

Scar咧嘴而笑，「是的，就跟你想的一樣，在你偉大的檢察長Jafar Freeman帶領下，你早就是我們的協力者。」

Anna看往座位上的Jafar，「你教導我成為檢察官...」

「我也告訴過你要不擇手段讓被告進入監獄，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事了，Ms. Bell。」

Scar站到Anna面前，槍口對準她，「可憐的孩子，知道真相後覺得受傷嗎？」

Anna的聲音控制不住的發抖，「你們在暗中走私，然後把不需要的棋子透過司法途徑處理掉...」

「我比較喜歡回收這個詞，當那些背叛者知道他們就算逃也逃不走，我們甚至能掌控他們的刑期和出獄──」

「就能再利用...所以他們才無法招供，他們根本不知道背後的組織是誰，是你們誤導了調查方向。」

Scar的笑讓Anna背脊發冷。

「你很聰明，也是第一個最接近真相的人，我應該要給你些獎勵，但恐怕你知道太多了。」

「最後一個問題，為什麼要給我提示，讓我發現Olaf？」

「喔，紅髮女孩，現在可不是提問時間，而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」

Anna抓起背後一把像是沙子的東西，往Scar眼睛的方向灑過去。Scar掩著眼睛大吼，Anna扭轉他持槍的手腕，用肩膀撞開，往大門跑去。

撞開大門時，Anna與嬌小的管家對上眼，背後傳來Jafar的聲音，「抓住她，Iago！抓住她！」

Anna拼命跑，長腳的她很快就甩掉Iago，但是在他的號召下，門口被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堵住。Anna往另一邊跑上樓梯，在宮殿般的房子到處亂竄。在迴廊上，她繞過守衛往反方向跑，心想抓到空檔，就算是在二樓，她也能想辦法從外面逃出去，可是樂觀的想法在撞上人時，心沉了下來。

「檢察官小姐？你還好嗎？」

Anna往上看，「Hans？你怎麼會在這裡？」

「Mr. Irons要我這裡等──」

Anna回頭看，守衛那邊起了騷動，可能是聽到她說話的聲音。

「檢察官小姐，你在躲避那些人嗎？」

「這很難解釋...」

「放心，我來支開他們，請你在這裡稍待會。」Hans說完，把Anna推進房間裡後便關上門。

Anna伏在門上，聽著外頭的動靜漸漸轉遠，似乎沒有往這邊的跡象，讓她稍微安心下來。她環視這座房間，這裡看起來像個客房。她往窗外看，有足夠讓她搆腳的地方，她可以設法從這邊回到車上，或者她該請Hans幫忙？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Hans，但他們若是同一夥的，他大可直接抓住她。門打開了，Hans從一個人身大小的門縫鑽進來。

他走向Anna，「發生什麼事了？我聽到樓下有些爭吵，但我不知道你在這裡。」

Anna盡量與他保持距離，「我需要離開，Hans。」

在昏暗的房間裡，光線不足，令Anna看不清楚Hans的臉。她手裡緊握一個沉重的柱狀體，在沉默中數著自己的心跳聲。

「好，我相信你，檢察官小姐。我出去混淆他們的注意力，你趁機會逃走，我只能做到這樣了。」

Hans往門口走，在他旋開門把時，Anna叫住他。她從口袋拿出一個錄音筆，推給Hans，「拜託你，如果你能離開這個地方，請把這個交給Belle O’Hara，她也是檢察官。」

Hasn緊握錄音筆，收到上衣的內袋，直視Anna的眼，「我會的，你小心點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Anna轉身，突然有隻手伸出來捂住她的口鼻。一陣驚嚇中，她聞到濃烈的刺鼻味，直直衝上腦門，令她頭暈。

「我才要謝謝你。」

Hans的聲音從耳旁鑽入。Anna扯著他的手臂，一邊用手肘頂撞想要掙開，但對方用更大的力道把她的手往後折。Anna大叫，鼻間上的手帕被用力的壓過來，她努力想保持清醒，眼前的景色卻形成一個漩渦，把所有東西都捲在一起。

「晚安，小貓咪。」

一個又遠又模糊的聲音在Anna腦袋打轉、散開、消化。身體緩慢的往下沉，往下沉，她看見自己的手掌，把它撐開在地上用力，卻使不出一絲力氣。地板慢慢的傾斜，角度越來越大，她感覺就快滾下去，會滾去哪裡？Anna閉上眼，在一片黑暗中，她彷彿看到自己挽著Elsa的手，她們臉上都是笑容。

＊

四面都是純白的牆面，窗戶上架設的鐵杆顯得格格不入。Elsa坐在床上，面對那扇窗戶。

任何聲音在這空間都會被放大，Elsa能聽見門口一道一道鎖被解開的聲音，還有重達五公斤的門扉拖在地上。

「Elsa Menzel，你的開庭時間到了。」

Elsa下床，穿上室內鞋，起身，回以門衛一個淡淡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