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MATOBEAR

08-1

Anna被一陣搖動驚醒，她張口大量吸進空氣，因換氣不及而咳嗽。空間瀰漫一股皮革味，大片暗灰色矗立在眼前，引擎聲穩定地透過底下的椅子傳過來。她躺在汽車後座，手腕和腳踝處都被綁著，頭腦翁翁作響。

「希望你喜歡這次的旅行。」

Anna從兩個座椅中間看見Hasn的側臉。她努力在混沌的腦袋裡尋找詞彙，試著把字拼湊在一塊，他們卻在組成時飄散。「位置...」

「你可能不清楚，在邊界的地方有一座人煙稀少的山湖，翠綠延綿不絕的山峰圍繞著湖水，優美且寧靜。希望你會喜歡，Anna，因為你大概得永遠住在那了。」

「你...挑選...為什麼Elsa...」

「你真的是很盡責的檢察官，Anna，都這種時候了還要聊這個話題？」Hans的手臂靠在椅肩上轉過身，對著她笑。他聳肩，回頭看著前方，「算了，如果你想知道，當作是給你的一點獎勵。」

「Field...」

Hans語調輕快，「沒錯，你第一個調查對象，他就隸屬Elsa底下。她似乎是在那時懷疑的，所以我們將計就計，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一部分毒品送入她的屋子。她是個笨女人，還沒弄懂就被抓，想跟我鬥？」

「你敵不過Elsa的...」

Hans哼笑，透過後照鏡看了一眼，「我知道Elsa那些問題紀錄都跟你有關，Anna。我原本期待你會有什麼表現，但你居然笨到自投羅網。我唯一不懂的是，你為什麼對Elsa這麼執著，如果不是因為她，你也不用落得這地步。」

Anna撐起身體往外望，看見湖邊一角和茂密森木形成的牆面，遮去大半她生活的城市。她的手臂發抖且痠疼，這迫使她從窗邊滑落到椅墊上。

「教堂...」Anna想到在一片茂綠之間掠過的白色十字。

「是啊，教堂，你也不用煩惱死後的事情了。噢對了，請你不要嘗試跳車這種行為，我用的劑量應該讓你還沒辦法動才對，如果你硬要做些什麼，就原諒我得改變計畫了。」

Anna閉上眼睛，潛進黑暗之中。Hans的聲音像是一條條毒蛇，在她身上留下血洞，他讓毒液透過傷口滲入她的皮膚下，鑽入血管裡。在逐漸接近死亡的路途上，能讓她好過些的是想起Elsa。

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她？Anna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在她不斷尋找為Elsa辯護的過程中，她有些明白了，但她不曾正視藏在心底深處的這個想法。直到這時，她才發現，或許她再也無法見到Elsa，胸口引發的痛處，令她咬緊嘴唇。她或許能強忍哭聲，但水滴掉落在皮椅上的聲音卻清楚地傳入她的耳裡。

＊

Elsa知道現在這個時間想這些很奇怪，但她很高興在法庭上沒有看見Anna，這證明了自己的訊息已經傳達給她知道，而她會在安全的地方。她又想起那天在軍誡室與Anna見面，還有她受傷的表情，是自己一手造成的。

如果可以順利離開，她應該怎麼對Anna道歉，才能獲得她的原諒。在被限制自由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思考這件事，一聲不響的消失，沒有理由的冷漠，她能夠被原諒嗎？好不容易才讓Anna信任自己，又要親手把她推開，Elsa不知道幕後到底是誰在操盤，但她發誓絕對不會原諒他們，光是拆散她和Anna這點，就足以判死罪。

一本厚重精裝本在空中旋轉，開頁，滾到Elsa腳邊，身旁的纖瘦律師推著超大圓形眼鏡，蹲下撿書時下巴狠狠撞上桌子。

Elsa慢條斯理的拾起書，拍拍律師的肩膀，「還好嗎，Milo。」

對方小聲，歇斯底里的說，「我沒、我沒辦法，Elsa，我只是個菜鳥律師，你不該請我來的。」

「你沒問題的，Milo。」她靠近他的耳邊，用手擋著嘴巴，「幫我爭取時間。」

法官詢問Milo，他站身時又撞到一次桌子。Elsa隔得遠，沒有受到波及。

Elsa看到檢方席上有位留著難看山羊鬍的馬臉男，他一定精心把鬍子修整完美，可是配合他狹長的臉型，顯得滑稽詭異。她實在不敢相信，她甜美的Anna口中所說敬佩的檢察長是這個樣子，長相看起來就是個壞人，不是她要以貌取人，但她分豪都無法容許可愛的Anna跟他吸取相同的空氣。他們是否能每天見面，而她跟Anna最少得相隔一個星期才有可能，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，她願意拿任何事情來交換早一點遇見Anna的機會──如果他碰觸Anna──Elsa覺得自己要瘋了。

為了平復糟糕的情緒，Elsa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這項對她的審理。並非法律專業的她，也能看得出在這一個小時裡一面倒的情況，山羊鬍檢察官雖然一臉壞人樣，辯論卻不失他的職位該有的模樣，Elsa甚至能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看到Anna的影子，這說明山羊男究竟對Anna影響多深，而這也讓她幾乎崩潰。

輪到Milo的時間，他從桌上翻出足有五公分厚的法典，結巴說話，同時Elsa注意撿方有些動靜，一位深褐色頭髮的女性走到山羊那邊交頭接耳。Elsa再次慶幸不是Anna在那個地方。

Milo被法官打斷，垂頭喪氣的回到位子上，Elsa拍拍他的肩膀。

女性檢察官舉手，「我有新的物證要提供，庭上。」

她得到法官准許，走向審問席拿出手機。這項舉動改變了整個判決。

「請各位仔細聆聽這段錄音。」Belle將手機接上喇叭，設置播放。

談話聲從手機溜出來，參有不少窸窣雜音，座上的人被勾起好奇心，逐漸安靜，他們聽見：

『...我也告訴過你要不擇手段讓被告進入監獄...』

『...你們在暗中走私，然後把不需要的棋子透過司法途徑處理掉...』

『...雖然有些費力，但我們可是執法人員...』

「抗議！」Jafar強力撞開椅子，大聲拍桌，「庭上！這段錄音來路不明，請重新查證！」

「是、是...檢方請停止播放，說、說說明你的理由，才能決定證物...」

「請恕我無法照做，且法官你的職權已經遭受質疑，我必須先確定你是否有權。」

「你不能──」法官原本蒼白的臉漲紅，一直延伸到沒有毛髮的頭頂。

『...我們甚至能掌控他們的刑期和出獄...』

『...所以他們才無法招供，他們根本不知道背後的組織是誰，是你們誤導了調查方向...』

『...你很聰明，也是第一個最接近真相的人...你知道太多了...』

Belle按下停止鍵時，彷彿也讓周遭靜止，一種無言的驚愕在空氣中散佈。Belle說話，她讓聲音一層一層傳播，「我手上有法院的羈押令，從現在開始，Jafar Freeman、Boswell Dickinson等人因涉嫌走私犯罪受到羈押，暫停其公權力。請法警們立即收押在場的人。」

法庭譁然一片，旁聽席的人交頭接耳，吵雜聲掩蓋法庭應有的寧靜，掌管秩序的法槌在法官遭法警制住時，從高聳的法官席上墜落。

「別碰我！」Jafar大喊，甩開前來壓制的法警。他指向Belle，「你沒有權力申請羈押，甚至指使法警辦事，還有你那來路不明的錄音檔，我要求庭上立即停止你的鬧劇。」

Belle轉身，出示證件及公文，「我擁有跟你一樣的權力，檢察長Jafar Freeman。」

「不，不可能，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助理，我調查過你！還有這種荒唐的羈押令，不可能被准許！」

「你調查的不過是我經過法院獲准的假身分，沒錯，我的確沒有指使法警的權力。」

「──我有。」渾厚有力的聲音穿過喧鬧。

法官席旁的出入口，出現一名紅髮男子，他身穿黑袍，俯視所有人，現場立即安靜無聲。

「我為Mufasa Jones，因情況特殊，作為第二名法官。當現任法官因情故無法行使權力時，由我作為代理。詳細情形我都透過攝影機看到了，立即羈押檢察官Jafar Freeman，及法官Boswell Dickinson，該案件將由司法會議重新裁決，在此之前休庭。」

Milo記得第一次與Elsa談話是在刑事程序課，在教授要求分組下，她主動提出邀請。往後在大學的日子，他們偶爾會交談，他因此在背後受到一些欺侮，不過他不在意，Elsa從不對他的興趣有絲毫歧視或看輕，他願意為這樣一個朋友擔下。當她在幾年之後找上他，尋求他的幫助時，他義不容辭的答應。

Milo焦躁得想要用古希臘語抱怨整個辯護過程，身為律師的他節節敗退，而他的委託人還有餘裕照顧他的心情。當他整個人像是被檢方扒掉五層皮地回到被告席時，他對這個判決已經毫無希望，這時，檢方又提出新的物證，讓他沮喪得將臉埋在雙手裡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那位朋友。

比起粗糙的錄音內容，Milo聽得更清楚的是身旁Elsa的聲音。

──Anna。

Milo抬頭看向Elsa，在他記憶中不曾露出一絲驚慌的Elsa，現在皮膚毫無血色，眼睛瞪大的看著前方。

Milo試著了解這個狀況，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，像是戲劇般急轉直下，然而對他的委託人來說是個轉機，全部案件將重啟調查。Milo扯著僵硬的嘴角，他想對Elsa說，他會想辦法請事務所更厲害的律師，這次就算用身家財產全押下去也要拖著他們過來。毫無預警的，Elsa站起來，椅子摔倒在地上。她高聲說，「Anna！她現在人在哪裡！」

「Elsa，請你冷靜。我已經派人去搜尋了。」Belle說。

「搜尋？你是說她人失蹤了？」

Belle沉下臉色，「是的，我很抱歉。」

「我不能在這裡等──」

Elsa連被告席都還沒出去，就被兩名法警擋住。她轉頭瞪向Belle。

她對她搖頭，「別這麼做，Elsa，你的被告嫌疑並沒有被洗清，沒辦法放你走。」

「Anna有危險，我不可能待在這裡。」

「Elsa──」

「Belle，我將她交給你了，我要你阻止她。」Elsa咬牙。

Belle面對Elsa直衝而來的怒氣仍面不改色，「她是檢察官，查明真相是她的責任。」

「那你也不該讓她一個人！」

「沒有察覺她的個人行動，是我的責任，我會找到她的。」

「怎麼做！」Elsa嘶吼，抓著她的頭髮「你已經找了一陣子不是嗎？讓我走，我只要確認Anna是安全的。」

打破兩人沉默相對的是Belle的手機，她從Elsa轉移到手機上，而Elsa回頭，意圖頂撞身材壯碩的法警。

「等等，Elsa，你聽這個。」Belle顯得著急。

「我沒有時間！叫你這混帳法警給我讓開！」

「這是Anna設定的裝置，把錄音傳進我的手機，我就是這樣才得到這些檔案，現在有新的錄音檔，裡面很可能會有她的線索。」

看見Elsa放棄強行突破走回來，Belle將手機擺中間，打開檔案，Anna和Hans的對話在他們之間傳開。